2011年12月29日 星期四

巡演側記 (hush)_5



巴黎(11/13-11/19)

之三 兩個老靈魂的相遇

穿梭於不同的氣孔、細胞,每次一開門總有讓人驚艷之處。黑暗中數不盡的門,門外可能是更深的漆黑,或者整片的夕陽。敬畏或驚喜的背後,更對其如此包容涵納的質地有了多一層體會;在轉角出現的人是穿西裝仰頭走著、或者斜傾著龐大身軀匆匆迎面,各式各樣的人和故事。我們在後台、舞台、和排練教室往返,總是邊走邊張望著。巴黎鐵塔在窗外的冷空氣中招搖,我們在窗前暖身感受著它的存在。但這裡有更多東西等著被挖掘。

跟著身體工作的時候,時間有一種既恍惚又紮實的感覺。無垢的時間大概就是長成如此特殊的樣貌,十六年就某方面而言或許還是個嬰孩,另一方面卻又已經有了很老的靈魂。舞蹈因此從來不是個人的事,而一直都是「共舞」:和時間共舞、和空間共舞,和一草一木,那一丁點的聲響,及其背後深遠的節奏。於是來到同樣有著老靈魂的夏佑宮,「共舞」的要求以逐漸增強的力度呼喚著我們。我們在光滑的石頭地面練習著步伐,每一聲喘息都像被盡頭的某個誰接收了一般,消逝之際總有個「什麼」無言地回應。

這種說不上來的感覺透過一位傳奇的人物被投射出來。後台休息室與我們工作密切的服裝管理Dominique女士,從一個19歲少女便進劇院工作,至今已經38年。她打開工作室的衣櫃,38年來製作收藏的各種古典戲服精緻地陳列著,鑲邊、蕾絲、鈕扣,一排又一排,吐露曾經亮麗登台的鄉愁,讓同樣身為服裝設計的老師看了幾乎發暈。而當我們服裝組人員拿出《觀》所使用的老件衣服時,Dominique也快要不能呼吸,她小心撫摸著背兒帶上的手工刺繡,直說這就是她在博物館裡看到的東西。於是從口袋緩緩掏出一個精緻的小包包,裡頭拿出從未見過如此精巧的縫針,老師眼睛一亮,Dominique緩緩說道,她至今還跟著更老的前輩學習刺繡。她倆感受到的,不外是濃縮在衣服細節裡的廣袤時空,所帶來的強烈衝擊。

旅途中常常突然有人蹦出來跟我們說,無垢的舞令他想到了什麼(大多是不相干的事物)。真是老了,這種老並不是陳腐的時間積累而已;跨越時空的萃取往往勾出各式各樣的回憶。不知為何,來到夏佑之後,這樣的共感越發強烈,據說到了第二場演出,舞台上的能量飽滿,前所未見。Dominique在側台看著,眼角濕潤閃爍,她說她回到了十多年前夏佑最鼎盛美好的時光,看到當時一位年輕的男歌劇演員,跟著我們的樂舞相唱和。這位男演員去世多久了呢?何須在意,當他被感受到時,他便真切存在了。人都是如此,以虛空的身體映襯時間的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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